第三章1
第三章1 苏桐自以为不是个特别注重脸面的人,尤其是作为调查记者,有些场合“要脸”,就必然要付出错过真相的代价,所以基本上,不管在任何场合,苏桐都能最快地调整自身气质,融入周边环境——有必要的话,她还能跟陌生人短时间内迅速建立起友好关系,应付多数突发情况。 但即便是以她这样的心理素质,在剩下的走出机场的路,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看一眼始终迈着那双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等一路承受着那些惊叹目光到接近麻木,苏桐终于走出了机场。 她以最快速度拉着身旁的男人上了出租车,闻景在后,而她主动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车门关上,出租车司机都愣了两秒,才把目光从后视镜里的男人身上收了回来。 苏桐报了目的地,车发动起来,开了出去。 几分钟后,苏桐终于忍不住了。 她的视线从车窗外的风景动画里抽离,跟着身子转了大半圈,最后落在后座的男人身上。 闻景大概有点倦了,此时他正单手撑着额头,胳膊肘倚着车门扶手,闭着眼睛休息,连苏桐的转身,似乎也没有惊醒他。 狭长的眼线仍旧压着细密的睫毛,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阴翳,即便是闭着眼睛,高挺的鼻线连着凌厉的眉峰眉骨,眼窝深陷,混血的美感也足以在这张脸上表露无遗。 准确说……是半张脸。 苏桐无奈地把目光下移,落到那只遮了男人大半白皙面庞的口罩上。 ——对,还是淡粉色的。 想想这个一米八七身高腿长的男人,就这么戴着个淡粉色的口罩面不改色地招摇过市,苏桐都觉得自己真是发掘了个极好的“线人”苗子,最起码这心理素质没的说,而且即使戴着这个颜色的口罩…… 苏桐的视线重新落回,在男人依旧线条明显的下颌扫过,她很轻地皱了下眉。 ——竟然也让她觉得特别舒服? 让她觉得好看没关系,她审美一贯大众,可是能让她的心理产生“舒适感”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似乎想到了什么,苏桐的眸色沉了下去,她往回转身。 “……好看吗?” 沉哑的笑声蓦地轻震了车厢内的空气。 苏桐身形停住,她抬眼望过去,那人也在这时抖了下眼睫,深蓝的瞳子对上她的。 或许是窗外落进来的阳光正好,那双眼眸看起来藏着深深浅浅的光影斑驳,这样专注地望来的时候,温柔得一塌糊涂。 苏桐唇瓣间突然有点发涩,她抿了下唇,“我是想提醒你,可以把口罩摘掉了。” “噢,”男人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声,眸子里笑意越来越多,“原来是这样啊,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吃了。” 苏桐:“你一直这样跟女孩儿说话吗?” “嗯,因为我只跟一个女孩儿说话。” 苏桐:“……” 她发现除了第一次见面,她把人铐上床头占据了有利条件以后……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就没找到过什么应付办法。 苏桐捏了捏眉心,她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了。 “你在国内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相熟的亲人朋友吗?” “没有。” 这回答太过利落,让苏桐不由意外地看向闻景,她以为凭这人的名姓,也该是有C国血统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桐心里的疑问,闻景一扯唇角,“我确实有C国血统。” “那……” “但我是个私生子。” 苏桐愣住,她视线里的男人却转过头,望向车窗外面,他的目光缓慢地摩挲过这片并不怎么熟悉的天空和大地。 过了两秒,苏桐才听他嗤笑了声。 “在这里,我从来没有落脚的地方,”他笑得薄凉,“没朋友,更没亲人。” “……” 苏桐轻吸了口气。 这本来就狭小的车厢,似乎因为男人的话而变得更逼仄,就在她有些无措于该如何接口的时候,后座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当真了吧?” 苏桐一蒙,她抬头看向男人,迟钝地眨了眨眼。 闻景此时已经转回来了,眼眸带笑,“我骗你的。” 苏桐:“?” 对上那双睁得圆溜溜的杏核眼,闻景压不住嘴角,他低笑了声,“我在国内确实还有一个亲人,不过是个后辈。” 再次被骗的苏桐面无表情地看他,“后辈?” “嗯,”闻景眼神一闪,“我侄子。” 苏桐:“……你侄子?” 她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浅白T恤,浅蓝牛仔,再包括那只淡粉色的口罩在内——这人从赌场之后,只要出现在她面前,永远一副二十岁左右甚至有可能未成年的模样打扮,阳光得不得了,苏桐都没见过他身上有暗色系的衣服出现过。 ——就这样的,他能到有侄子的年龄? “你到底多大?” “你猜。” “……”苏桐犹豫了下,“二十二?” 闻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苏桐难得有点惊喜,“那你应该叫我姐——” 闻景改口:“五年前,确实二十二过。” 苏桐:“……” “叫哥哥。” 苏桐忍住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转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所以你是准备去投奔你那个理论上不满十岁的侄子?” “别乱说,”闻景失笑,“他可已经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了。” 前排的苏桐愈发沉默,这个对话越进行下去,她越觉得对方在鄙视她的智商。 “这个真没骗你,”闻景往后仰靠上椅背,懒着视线望着窗外,“不过他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为什么?” 记者天生的好奇心,让苏桐没忍住,又回头试探性地咬了饵。 闻景这次没回头,“大概是几年前,有段时间,他……沉迷猫色,不能自拔。” 苏桐:“——?” 沉迷女色和沉迷撸猫她都听说过,沉迷猫色是个什么? 闻景话头一转,“后来,我逼着他把猫放生了。” 苏桐皱眉,“那你可真不是什么友善的长辈,而且对猫来说,那叫遗弃,不叫放生。” “那只猫不太一样。 当时放生,对他们都好。” 闻景转回视线,这样对视了两秒,苏桐就见着男人垂下眼去,薄唇却挑起个弧度来。 “不过,我确实后悔了。” “为什么?” 男人语气似笑似叹,“因为以前我以为,站上赌桌放下筹码,就该为了赢得利益。 无益的事,就不该做。” 听了这话,苏桐眼神有些嘲弄,“现在你不这么认为了?” “我仍旧这么认为,”闻景抬手抚了下眉骨,笑得似乎有点无奈,“只不过遇上我的那只以后,我才发现,有一些事是没法用得益与否判断的。” 他抬眼,望着苏桐,目光清冽—— “甚至等不及去衡量,就已经把自己也押上赌桌了。” “……” 这话和眼神,不知道怎么地,都让苏桐有些难以承受。 她避过对视,刻意转移开重点,“所以你那只猫也被你丢了?” “嗯,丢了,”男人哑笑,他目光眷眷地望着女孩儿的背影,“但我会找回来的。” ——把自己都赌上桌了,当然得找回来才行。 车程过了大半,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苏桐突然听见后座的人开了口。 “我待会儿有事,要到别处去一趟。” 苏桐嗯了声,玩笑说:“没有调查任务,我就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我不在的时候,有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他可以先当一会儿你的保镖。” 苏桐一愣:“?” “说起来,他你应该也算认识。” 听闻景这么一说,苏桐更加好奇了。 等车停到了苏桐之前报上的目的地,两人下了车,没走出几米,苏桐就看见了个眼熟的人。 白人大汉也见到两人身影,大步走过来,到跟前才停住。 “苏小姐。” “……” 对上Todd的憨笑,苏桐蒙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她震惊地看向闻景:“他不是King手下的那个——” “是啊,”闻景应得风轻云淡,他似乎随意地扫了Todd一眼,见对方背脊一僵,他才又笑着转向苏桐,“不是说了吗? 分赃不均,所以他们拆伙了。” Todd:“……” “所以,”苏桐扶额,“他跟你一样,也在被King追仇?” 闻景面不改色,“嗯,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他有自己的去处。” 苏桐看向Todd。 Todd:“……对对对我有,我在C国朋友遍地!” Todd心里擦汗,他们老大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微笑着,没有也得有啊…… 苏桐对闻景说:“那让他给你当保镖好了,被King盯上的又不是我。” “不好,”闻景顿都没打,“你比我重要啊!” 苏桐睨他。 闻景斜勾着唇笑,“你是雇主,可不能出丁点问题,”不等苏桐拒绝,闻景又说,“而且你放心,放他在公寓外就可以。 如果你出门,那他会自己跟着你。” 苏桐狐疑地看他,“PSC小队的人,这么听你的话?” 闻景反应淡定,“他欠我一个大人情,作为回报,替我做三个月的保镖。 你是我雇主,我的就是你的。 三个月期限内,他也是你的免费劳动力。” 苏桐妥协,叹了口气,“我不想被人误会在做什么非法事情,所以让他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基本cao作。” 闻景语气玩笑地说着,眼神却有点寒肃地给了Todd一个示意。 Todd会意点头。 苏桐没注意两人之间的交流,已经抬脚往自己租的公寓走。 “七号楼1502,回来了自己上楼。” “嗯。” 闻景应声,一直等目送苏桐身影拐进楼内,他才收回视线,眼底灿烂的笑意也凉了下来。 “排查过了?” 他换作英文,没有看Todd,视线仍警惕地扫过附近的几处制高点。 Todd应声:“还没有什么扎眼的人出现,Leo在继续搜寻。” 闻景没说话,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Todd错开视线,看向他身后,不到一秒就收回了目光,像是只无意地扫了眼似的,但落回焦点后,他就压着声开口:“King,你们是带着尾巴回来的。” “我知道。” 闻景眼神冰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车上的后视镜,镜子里,一辆黑色SUV大大咧咧地停在自己身后一百米左右的路旁。 他转开脸,寒声道,“……闻家的人。” Todd一呆,继而松弛了紧绷的肌rou,他摸了摸后脑勺,憨笑:“也对。 老大你一入境,那边肯定就得了信儿盯上了。” 闻景没接话,眼神却更冷了。 ——真等到他入境,哪会咬得这么紧? 恐怕是那边他机票一订,这边就把人派到机场外面等着了。 Todd笑了几声又停住,疑惑地问:“不过老大,你这次怎么没甩开他们? 还给带到苏小姐这儿来了? 闻家那边会盯上苏小姐的吧?” 闻景闻言冷笑了声,“让他们盯。” Todd不解。 闻景:“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Todd下意识地把手里沉甸甸的黑包递过去,跟着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老大你是要回闻家一趟?” “回?” 闻景抬眼睨他。 湛蓝的瞳子在阳光下,像是藏着两把最尖锐的刀,刺得对视的人后背发寒。 Todd脸上笑容微僵,自知失言,讪讪地低了头。 闻景伸手拿过包。 “闻家对我来说,”男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褪掉,眼瞳带着没有情绪的森凉,“这辈子都不会是回。” 尾音处声线微抖,像是压抑着汹涌的戾意,转身间,他薄唇抿起一个弧度,眼底煞气如冰,Todd只得目送着闻景走到了那辆SUV旁边。 车里的两个人似乎没想到他们奉命“监视”的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到自己面前,正愣着神,就见那男人提了腿。 两秒后,“砰”的一声,车身一阵摇晃。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两个人神情惊骇地对视了一眼——这得是多么可怕的脚力,才能踢得车身都不稳? 不用看,两人都猜得到被踢的地方肯定已经凹下一整块铁皮去了,这要是踢在人身上……两人同时惊魂不定地咽了口唾沫。 ——早就听前辈们说过,闻家如今当家那一辈里,最小的这位少爷破坏力惊人,但他们也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可怖的存在啊…… 驾驶座的这个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按下车窗。 车外男人撩起眼帘望过来,停顿了三秒,薄唇蓦地一咧,他露出个煞人的笑,“闻家的?” 驾驶座上的人又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闻景下巴一抬,示意后座车门,“开门。” 那人表情一僵,说:“闻小少爷,我们也是保护您——” “再用那个恶心的说法来称呼我……”闻景兀地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停了一秒,他笑得愈发灿烂,却像是看个死人,“我就把你舌头扯出来,割了。” 驾驶座上的人话音戛然停住,脸色涨红,像是被噎住了似的。 闻景没再望他,“趁我还站在这儿客客气气地说话,把门打开。” 车内两人目光交流了下,最终还是开了车门。 闻景坐上车,手里沉甸甸的黑色包裹“砰”的一声闷响,落到车座上,前面两个人跟着身形一哆嗦。 “闻小少——闻……”驾驶座那人刚说一半就因为称呼问题卡了壳,憋得脸红脖子粗。 闻景往车座上一倚,后视镜里,那张俊脸唇红齿白,偏偏笑容和眼神都凶得像是要择人而食,“老头子还没死?” 前座上俩人快哭了—— 这问题就不是给人回答的,不管怎么说,他们回去都得被扒掉一层皮,所幸后面穿着长牛仔裤踩着军靴的男人也没给他们回答的机会—— 他偏开脸,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儿,唇线挑起来,一双眸子却像是封了冰,半点笑意都浸不去,“没死就送我过去。” 闻家的老爷子没跟那一大家口住在一起。 在整个Q市的外郊,有一片红墙绿阴的疗养别墅区,依山傍水,绿化占比将近百分之九十五。 这最里面独门独户独栋的那一整片,就是闻家老爷子的现居地。 别墅里今天格外热闹。 家里人没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中午一听说老幺回国,还直接奔着Q市来了,几家人饭都没吃就赶来了老宅。 只不过事发突然,当家这辈三个儿子没能得空,两个儿媳和除了长房独孙闻煜风之外的三个晚辈倒是一个没落。 老二家一儿一女,老三家一个儿子。 说来也有意思,老二、老三两家的儿子,都比他们正在来路上的小叔叔还大了几岁。 当初闻老爷子要让闻景认祖归宗,数这两家最为排斥。 “到了没?” 坐在主位上的闻老爷子不耐烦地问自己旁边跟着的老管家,“怎么还没到?” “您都催了几十遍啦!” 老管家是打年轻那会儿就跟在老爷子身边,说起话来比几个儿子都更和老人亲近,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喏,两分钟前您刚问了一遍。” “那会儿你就说快到了吗?” 老爷子更不耐烦了,说着话就要起身,便在这时,旁边话机分机响了两声。 老管家笑了:“行,这不还是让您催回来了。” 老爷子也乐,乐了两秒又把脸板回去了。 果然,之后没用上五分钟,别墅外面传来车声。 几十秒后,佣人开门在前领路,身高腿长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别墅里不少这两年才进来的新佣人,都没见过这位小少爷的真人,所幸有老管家提前知会,此时都挨个问了好。 然而那男人恍若未闻,踩着那军靴搭着不伦不类的牛仔长裤白T恤,就一直走到了闻老爷子面前,扑面就带着凛寒的眼神和煞气,偏还扯着薄唇笑得明显。 闻老爷子冷笑了声,下巴一抬,先发制人,“你不是除非裹着运尸袋,不然不回来了吗? !” 居高临下站着的那个毫不逊色,笑得戾意满眼,他把手里黑色包裹往老爷子脚旁边一摔,“您要的,运尸袋!” 闻景这个态度,闻家众人一点都不意外,全家上下,也只有他敢这么跟闻老爷子说话。 从前这人每次回家,便总要叫闻家鸡犬不宁那么一段时间,闻老爷子也能给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偏偏这人前脚一走,老爷子绝对立马开始往外发付人,指明了要把他这个小儿子看得紧紧的,谁伤一点都不行。 单这一条特殊待遇,就能叫老二老三两家的媳妇和晚辈气个不轻,再加上之前认祖归宗那件事儿,就更是让他们对闻景的仇视又加一层。 那件事说起来已经是三年前了。 那年冬天,闻老爷子生了场大病,意识不清了好几天。 结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都没看围在床头的满脸孝顺模样的老二老三家口,先点了名要老管家把闻景“骗”回来,用的就是老爷子要撒手人寰的骗由。 生死,尤其是闻家这种家庭里年纪辈分最长的老人家的生死,一贯是顶了天的大事儿。 闻景确实没想到老管家敢拿这个骗他,估量着是最后一面,闻景便按捺着凶性去了。 结果一进老宅,老管家往旁边一闪,哗啦啦上来了一片人,迷药、电击器、捕鱼网……所有对身体没什么太大副作用的东西,给闻景排头招呼了一遍,闻老爷子一点儿没敢低估自己小儿子。 任务成功率百分之百的King,第一次是栽在自家人手里的。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闻老爷子命人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卧房里,话也撂下了:不认祖归宗,就别想出这门。 其后半个月,闻家上下被闹得鸡犬不宁。 最后闻老爷子家法都拿出来了,被绑着手脚的男人仍旧仰在沙发里,笑得恣肆张狂,“你就算弄死我,我也不是你们闻家的鬼。” 闻老爷子差点气得昏厥过去。 又过了半个月,余、Todd、Leo三人合力,把他们老大从那水泄不通的闻家老宅里“捞”了出来。 没了那些下作手段阻碍,放倒了老宅里所有保镖之后,闻景是坦坦荡荡地从闻家正门走出去的。 闻老爷子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他回去。 闻景头也没回,声音像是冻了冰碴子—— “想让我回来?” “除非被挂上铭牌装进运尸袋。” 那番豪言壮语让闻家除了长房和闻老爷子以外,都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一个威胁,能自己摘干净了走人,那自然是好事。 但谁能想到,过了还不到三年,这人竟然自己回来了? …… 老二老三家的几个晚辈,此时看着这比自己还小的“小叔叔”就来气,只不过这人凶名早些年就名扬闻家内外,他们没一个敢表现出来。 几个人只得跟着老爷子的目光往地上那个黑色运尸袋里瞧,看清了里面那粉红的一片,众人愣了神。 ——钱。 全是钱,装了一整运尸袋。 要说唯一的例外,就是那钱堆上面,还多了块长方形带底座的黑木牌子。 闻老爷子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指着那袋子,气得手都哆嗦,“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景俯视着这个给了自己一半生命的老人,眼神凶戾得像头舔血的独狼,他咧开嘴望着闻老爷子,露出个桀骜的笑,“这是你当初赶大着肚子的Katherine小姐出国时,给她的钱。 算上二十七年的利息,我替她还给你!” 不等闻老爷子反应,闻景又看向面色复杂的老管家,“当初硬要把我从国外带回来那几年,我花费了你们闻家多少,管家尽管列个清单,只要你列出来,我当天还。” “闻景!” 闻老爷子压不住火,已经拍桌了。 闻景懒散地转回来,深蓝的瞳子里是冰封的森寒,他垂着眼看老爷子,一老一少这样对视了许久。 闻景始终压抑着情绪的眼底,间或有几丝狰狞浮掠过去。 半晌后,他蓦地嗤了一声,侧开脸,“你不是想让我认祖归宗吗?” 他寒着声线转回来,脚踩的黑色短军靴踢了踢运尸袋,钱堆上的木牌“啪”地一声脆响,掉在了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之前扣在下的那面翻了过来,上面烫金镂刻了几个字—— “故闻景之灵位”。 迎着老人那双发浊的眼瞳里不可置信的反应,闻景笑了,却又仿佛是面无表情,“你就当我死了吧。 牌位归你,让它认祖归宗。” 老爷子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拍着扶手暴跳如雷,“闻景,你就是回来气我的吗? !” “不然呢?” 闻景咧着嘴望他,“你以为我是回来,认错的?” 他抬起手指着老爷子,一字一句语气平静死寂,像是涂着毒的利剑,“闻嵩,错的是你!二十七年前你就错了,到她死你也没认过错。 那我告诉你,到你死,你也不是我父亲。” 尾音落地,他毫不留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闻老爷子涨得老脸通红,捂着心口直喘粗气,旁边老二老三家大大小小乱成一团,嘴里争相喊着老爷子,唯恐自己的分贝叫另一家盖过去。 这慌乱里,老爷子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只可惜一直到宅门砰然关合,那人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耳边仍旧是殷切痛极的呼声,闻老爷子使劲合上了眼,于是呼声更烈。 还好别墅独门独户独栋,不然叫旁家听去,还要以为他已经撒手人寰了。 ——也是生怕里里外外的佣人们不知道这个小儿子有多不孝不驯。 老爷子心里冷笑了声,伸手拿起旁边的茶杯就猛地掷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碎片飞溅,犹如惊雷,整个客厅里霎时间安安静静,老二老三家的媳妇晚辈都惊恐地看向老爷子。 闻嵩睁开了眼,老脸上仍旧涨红着,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了,他阴沉着神色扫了众人一眼,“号丧呢?”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老爷子脸色难看地往地上一瞥,黑色的木牌灵位还躺在那儿。 “……小兔崽子。” 老爷子低声咕哝了句。 唯一从头淡定到尾儿的老管家侧过身,从得了自己示意的佣人那儿接过杯新茶,转回来递给闻老爷子。 老管家脸上还要笑不笑的,“您要是这么说,可就把自己一块捎带进去了。” 旁边几人一听,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节奏,表情都要扭出麻花来了。 老三家的独子压不住话,阴阳怪气地小声埋怨,“闻景他怎么敢直呼爷爷您的名……分明是一点都没把您放在眼里,亏当年在闻家您对他那么好,他如今是翅膀硬了就……” 老爷子刚缓和的脸色咣当一下又沉下去了,他瞪向开口的老三家独子,“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儿,敢直呼他的名字议论他的是非了!” 老三家独子吓得脖子一缩,连忙低下头去,两家人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算计模样儿,老管家在旁边看得直摇头。 ——摊上这么不争气的后辈,空有一肚子心眼儿却没针眼大的胆子,也难怪老爷子格外亲那个性格脾气最肖自己的小儿子了。 老管家正想着,老爷子的话就转过来了,“你叫司机开车送他回去。 你不出面,那小兔崽子肯定不会再坐家里的车。” 老管家没辙,叫佣人让司机开了车去前门等。 他这边没走出两步,老爷子又在后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嘱咐:“他回来肯定有别的事儿……你从他那儿套套话。” 老管家笑出声来,“底下人不是汇报了,说是跟着个小姑娘回来的吗?” 闻嵩老爷子嘴一撇,“就那小兔崽子,狼尾巴能甩上天去。 他真能乖乖跟着小姑娘回来我就该烧香了……他这是做戏给我看呢,肯定有别的原因!” 老管家从佣人那儿接过大衣外套,走出去了,边走他边摇头—— 爷俩儿真是犟成一个德性。 老管家走到正门的时候,车已经在阶梯下面停着了。 开车的是闻老爷子的专用司机,也是在闻家呆了十年以上的老人了。 老管家一坐上副驾驶,司机就忍不住问:“我听说是小少爷回来了?” “可不是,”老管家说,“除了小少爷,你还见老爷子跟谁这么较劲过?” “哈哈哈,也是。” 车速开得不急,追出好一段距离,车里两人才瞧见了前面走在路上那道身影,白色T恤,浅蓝牛仔长裤,黑色短帮军靴。 这副打扮瞧得司机一愣。 他扭头去看管家,“这是……小少爷?” 老管家乐了:“稀奇吧? 我也觉得稀奇。” 司机一边小心把着方向盘,一边有点难以相信地打量远处那人。 “第一次见小少爷还是十多年前,我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