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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第四章1

    Q市市郊,疗养别墅区。

    “嗯,他又回来了?”

    躺椅上的闻老爷子睁开了眼,望向刚刚开口的人,老管家笑眯眯地给他添了茶。

    “可不是。

    坐着早上的飞机到了Q市,中午赶去了市内。”

    老爷子晃着躺椅琢磨:“这小子可不是这么出尔反尔的性格,这回怎么回事?

    这一次两次的……”

    “虽然不敢打包票,但我大约猜得着。”

    老爷子瞪了老管家一眼,“跟我你还卖起关子来了是吧?”

    老管家好脾气地笑笑,“不是,我这不是怕说了您又不肯信嘛!”

    “……又?”

    老爷子撩撩眉毛,想了两秒,反应过来,“噢……你又要说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

    没等老管家解释,他就摆摆手,“净听人胡说,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老管家一点也不着恼,仍旧满脸褶子都带笑。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闻老爷子又把眼睁开了,狐疑地看着老管家,“难道真有个勾着他到处跑的女娃娃?”

    老管家没直接给结论,只说了个过程,“按照下面人送回来的消息,跟小少爷一起回国的那个小姑娘,这次刚巧也在来Q市的飞机上。”

    “哦对。”

    老管家一拍脑袋,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照片来——

    “这是今天中午刚送回来的,还热乎着,您掌掌眼?”

    闻老爷子不理会老管家话里话外的打趣,从鼻子间哼了声,但还是伸手拿了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拍的是辆出租车,正停在太阳地里的路边,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没人,只后排坐着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孩儿靠着一个男人坐着。

    女孩儿的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正睡得安稳。

    许是当时阳光有些烈,照片里被倚着的男人正擎着手臂,不偏不倚地挡在女孩儿的额头前。

    旁的看不分明,唯独从这抓拍的角度瞧,男人注视着女孩儿的眼神柔软而平静。

    ——是闻嵩从来没在他那个大约生性暴戾的小儿子身上见过的平静。

    太陌生了。

    以至于他甚至觉着更大的可能性是照片里的人根本就不是闻景。

    闻嵩抖了抖眉毛,捻到了下一张照片。

    还是一样的角度,唯独不同的,就是出租车里的男人抬了眼。

    他正迎视着镜头的方向,薄凉的眼神像是能撕破时空的锋刃,正直直地与照片外的闻嵩对视。

    看到这一张,闻老爷子叹了口气,是他那个小儿子,没错了。

    “……真不争气。”

    老爷子把照片扔到了一旁的藤编茶几上,过了会儿又问:“他就没把摄像的怎么着?”

    老管家笑了起来,“这个比上次那个幸运得多,什么事儿也没有——您没看着吗,第一张照片跟第二张照片中间拍摄时间隔了半个多小时,小少爷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老爷子似乎仍旧有点没法接受现实,憋了一会儿又问了遍——

    “就为了照片里那个小姑娘,没有别的隐情?”

    老管家乐了,“您觉着小少爷那个性格,什么隐情能让他这么安安静静地给人当‘躺椅’和‘遮阳伞’?”

    闻老爷子气得扭开了脸,不说话。

    “这样不也好吗,省得您担心小少爷自己孤孤单单一辈子了。”

    老管家挑挑眉,“还是说,您不满意这个小姑娘?”

    “不满意?

    我敢吗?”

    老爷子气得眉毛都跟着跳,“老大家那小子因为他父母的事儿,到现在都不肯喊我爷爷呢——这个就更别提了,我要是今天插手,那小兔崽子明天就敢端把枪闯我的大院儿!”

    “那您这是气什么呢?”

    “……”

    老管家忍不住笑着打趣:“我知道,您就是吃那小姑娘的醋了吧?

    从来没见小少爷在您面前这么听话吧?

    我跟您说,我还观摩过现场,跟平常比起来,小少爷乖得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老爷子坐在躺椅上瞪老管家,“……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我!”

    老管家从善如流:“行行,那我不说了,关于那小姑娘的信息,估计您也不想听,我这就下去给您重沏一壶茶去。”

    “……你查那小姑娘了?”

    老爷子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的,招手,“过来给我讲讲。”

    老管家本来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听闻嵩都不嘴硬了,也没再卖关子。

    “从之前小少爷订票回国我就开始查了,确实查到不少东西。

    这小姑娘的来头,还真不算小。”

    “怎么说?”

    “她名义上有两位父亲,这两位……您应该都认识。”

    “……嗯?”

    闻嵩有点兴趣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说:“小姑娘叫苏桐,她生父是苏兆程。”

    闻嵩思索了两秒,“信定集团那个CEO?”

    “对。”

    老管家表情有点诡异。

    闻嵩奇道:“没听说他有妻有女,瞒得很严啊?”

    “不是,”老管家解释,“苏桐的生父生母离婚十多年了。

    而且……这个我只是听说——听说苏兆程被判决过废除他对其女儿的探视权。”

    “嚯。”

    老爷子语气玩笑,眼神却有点冷下来了,“废除探视权,我记得除非是有传染病或者暴力行为前科吧。”

    “早就有传闻苏兆程当初因为败光了家族企业,有几年很是落魄,妻离子散……现在看看倒是多半属实。”

    “废除探视要是真的,他就是活该。”

    老管家没说话,点了点头。

    “那她母亲二婚了,她还有个养父?”

    “对,”老管家说,“她养父您也熟——培文建业的宋培文,当初被您称赞他们那批里白手起家第一人的那位。”

    听了这个,闻嵩眉头顿了下,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又问了句。

    “这小姑娘自己是做什么的?”

    提起这个,老管家犹豫了下。

    “记者,社会新闻记者。

    听说是个很懂事、也很有想法的小姑娘。

    这次他们来Q市,我专门找省电视台的人问了一下内部消息,似乎就是奔着天使孤儿院去的。”

    闻嵩皱眉,“记者这个职业,做得太有想法的话,可不是什么安全职业。”

    “有小少爷在,您还担心出事?”

    老管家笑着说:“对了还有件事,按照下午传来的消息,他们这次刚好碰上点麻烦——我帮您筹备个给小姑娘的见面礼?”

    “……”

    在两场1v1的争执之后,三人一起去了江边。

    凉飕飕的夜风里,三个人站成了一排,对江思过。

    唯一区别是其中两个严肃讨论,另一个只纯陪同式地站着。

    然而站足了一个小时,苏桐和丁筱筱还是没能商讨出什么有效方法来。

    最后丁筱筱趴在了护栏上,有气无力地说:“苏meimei啊,要不然我们就放弃吧——这实在不是人力能挽回的事情啊……”

    苏桐对着夜光粼粼的江面沉默了很久,才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来想办法吧。”

    丁筱筱眨着眼看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认识一位叔叔,他应该能帮我拿到那个批条。”

    丁筱筱犹豫:“是不太好相请的关系吗?”

    苏桐摇头,“……也不算。”

    全程在旁边沉默看着的闻景终于抬了眼。

    一年前他就已经让余拿到了关于苏桐的所有资料,所以他不难猜到,苏桐想要寻求帮助的那位“叔叔”,就是苏母如今的丈夫。

    明明连留学都是靠着打工和全额奖学金自力更生的,偏偏在这种时候需要向对方寻求帮助……

    她这样性格的自尊心,做这个决定该有多煎熬?

    闻景低头看了眼手机。

    以前他从来不带这样的累赘,这一个,还是之前老管家硬要塞给他的,而手机里,一个小时前刚来了一条新信息。

    ——老管家发来的。

    是个此时就垂在他面前的、明晃晃地带着饵食的钩子,就差再问一句“你咬钩还是不咬了”。

    闻景唇角一撇,不愧是跟在老头子身边几十年的军师,玩起阴谋阳谋来,只给人留下恨得牙痒的余地。

    ……咬还是不咬?

    闻景抬眸,瞥了一眼女孩儿有些黯然的神色。

    然后他有点自嘲地侧开脸,无声一笑,有她的选项里,他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好了。”

    还在沉思里的苏桐突然听见闻景开口,她怔然地望了过去,男人已经走到她身旁。

    “批条的事情已经解决,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直接去孤儿院了。”

    苏桐不解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丁筱筱却已经激动得蹦起来了——

    “解决了?

    解决了?

    !哇可以啊,你怎么做到的?”

    闻景薄唇一扯,“论线人,我是专业的。”

    丁筱筱松气:“太好了,那赶紧去酒店办入住吧,我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一鼓作气!”

    苏桐也没异议,三个人便一齐往距离最近的酒店进发。

    到了酒店,进门时,自动旋转门把苏桐和闻景隔在了丁筱筱后面。

    见身边女孩儿沉默了一路,闻景有心引她言语,便侧身过去,语气谑弄,“既然是夫妻,晚上是不是应该睡一个房间?”

    苏桐抬眸,看了他一眼。

    须臾之后,闻景视线里的女孩儿蓦然一笑,若有深意,“嗯,应该的。”

    闻景在套房的门口停了下来,已经走进房间的苏桐没听到关门声,转头看了过去。

    “怎么不进来?”

    穿着深蓝条纹西装的男人正手插裤袋靠门站着,听了这话抬起眼。

    “你确定……要我进去?”

    瞳子深处像是熠熠着某种微光。

    苏桐已经转回去了,她将手里的包放到了套房外间的沙发上,顺手取了包里侧边的发绳。

    她一边背对着男人扎起长发,一边咬着发绳含糊问:“不然呢?”

    三两下扎好了头发,她回眸见闻景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不由纳闷:“……你怕我?”

    闻景深看了女孩儿一眼,然后点点头,煞有介事,声音微哑,“……嗯,特别怕。”

    苏桐失笑,“别怕。”

    她坐到了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这儿是正规酒店,不会有手铐那种东西的。”

    闻景垂眼,进来之后转身去关门。

    被背对着的苏桐看不清他神色,只听见他似笑似叹地低声说了句,“就是没有……我才怕。”

    “嗯?”

    苏桐没听清他话音,打开笔记本之后望向他,“你是要什么东西吗?”

    “……”闻景往里走,“你这么放心跟我独处?”

    苏桐闻言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原来你是一直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

    “你误会了——待会儿筱筱就过来,今晚我还得和她赶一下暗访稿件,”她眨眨眼,“至于房间登记的事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孤儿院如果真有猫腻,背后必然有当地关系维护,我们既然是假扮夫妻,就不能给他们抓得到的把柄。”

    闻景没言语,沉着瞳色舔了下上颚,他不紧不慢地迈着长腿走了过去,一直到沙发跟前。

    苏桐之前和他说话,从头到尾头都没抬,目光始终在笔记本的屏幕上。

    而直到此时,见一道修长影子被拉上火山石质地的茶几,她才不解地抬眼:“你有什么——”

    还没等她焦点定住,那道身影骤然俯了下来,苏桐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压到了沙发上。

    炽热的呼吸隔着咫尺,吹拂上她的颈子,有声音在她颈侧笑得沙哑撩人:“你错了。

    我是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

    苏桐受惊而微扩的瞳孔慢慢缩回。

    用了不过几秒,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淡定。

    “我是你的雇主,我不喜欢的事情,你不应该做……比如现在。”

    “做了的话,会丢掉饭碗吗?”

    闻景敛着目光看她,眼尾微微扬着不驯的弧度。

    “如果你一直有很大的利用价值,那么不触及我的底线时,不会。”

    “这样就……”那声音哑笑着,几乎要吻到她的颈子上,“算触及了吗?”

    苏桐呼吸稍稍急促了下,但眼神仍旧镇定,甚至算得上冷静——

    “你在生气?”

    “……”

    “为什么?”

    苏桐确实不明白原因,不过这并不耽误她从对方眼眸深处看出那点寥落的火星。

    “为什么?”

    闻景压着心底沸腾的暴戾情绪,只付以轻笑,“大概因为,就算在这种时候,你还能这么冷静地问我为什么吧。”

    “……?”

    苏桐不解地看着他。

    撑在苏桐身侧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摸上女孩儿纤细的腰肢。

    闻景眼瞳深深,语气却冷:“苏桐,你到底是完全没把我当作男人,还是对谁都没有任何警觉性?”

    “……你是因为今晚酒店房间的事情在生气?”

    苏桐皱起了眉。

    “我会放心我们两人住在一间套房,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信任你。”

    闻景眼神一晃,就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女孩儿的手蓦地覆上了他的……脑内警铃骤然拉响,闻景眼角抽动了下,却在下一秒就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而这两秒空隙,已经足够苏桐扣住男人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同时腾身反擒拿借力翻转,将闻景钳制在下。

    她以膝盖抵在男人的后腰位置,威胁性地反关节方向扣紧了闻景的手臂。

    停住之后,她一改方才的平静淡定,冷眼冷声说:“第二个原因,是你太弱鸡。”

    空气沉默了三秒。

    扑哧一声,闻景气笑了,他差点就要被这女人说服了。

    “……”

    苏桐拧着眉头松开手,放下屈膝的腿,在地面退了一步。

    得了自由的男人横在沙发上没起来,还侧着身用手遮住了眼睛,笑得不停,干净修长的指节都跟着笑声晃她的眼。

    ——就好像刚听了个讲得最成功的笑话。

    苏桐莫名有点来气。

    就在这时,酒店的房门被人叩响了,丁筱筱的声音传进来——

    “苏meimei,我来啦,开个门呗。”

    苏桐默默地翻了闻景一眼,转头去给丁筱筱开门了。

    进门之后,丁筱筱走在前面,苏桐在后面关门。

    等她再回到套房外间,就见丁筱筱傻站在玄关口,迟疑着没往沙发那儿走。

    苏桐问:“怎么了?”

    丁筱筱僵着脖子转回来,慢吞吞地打量了苏桐一遍,才犹豫说:“我来得……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

    这话实在叫苏桐不解,她下意识看向房间里第三个人,然后她就懂了。

    之前两人各知因果,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时从外面回来乍一看,那男人半躺在沙发上,一条长腿平伸搭在沙发边上,另一条还憋憋屈屈地踩在地面。

    沙发上全是折痕,那人的领带也松松垮垮地垂在一旁,西服扣子都不知何时开了一颗。

    最勾人的还是那双湛蓝的眼瞳,不知是不是方才笑得狠了,此时瞧人都像是在眸里点了沾着水光的碎星,不驯扬着的眼尾也染了一抹淡淡的红。

    像……

    情事之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桐差点生了把人掀出去的冲动。

    所幸在她行动之前,沙发上的人自己坐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拉回歪掉的领带,系好解开的扣子,甚至整平了沙发上的褶皱。

    然后男人起身,唇角噙着薄笑,一直走到了难得困窘的苏桐身旁。

    “你刚刚的话,我记着了,”他侧眼看她,“你别忘,以后也别后悔。”

    说完,闻景迈开腿走出了房间。

    门一关上,按捺不住八卦心的丁筱筱已经低声叫着扑过来——

    “苏meimei,你你你你们刚刚在房间里做什么啦?

    !”

    苏桐抹了把脸,没什么表情地把丁筱筱拉住。

    “别闹,正事要紧。”

    她刚准备把人往沙发带,身体就僵了下,须臾之后,苏桐叹了声气。

    “我们回卧房讨论。”

    “……”

    第二天一早,闻景带着批条回了酒店。

    用备用房卡刷开了门,闻景走过玄关,就见到了沙发上的女孩儿。

    垂在一旁的手里还捏着几张资料,女孩儿靠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闻景有点无奈地皱起了眉,一看这状态,昨晚又不知道几点才睡着。

    他无声地走过去,先小心取下了女孩儿手里的几页资料放回桌上,然后躬身下去,一只手扶住苏桐的后背,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腿弯,闻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卧房的门是半掩着的,闻景抬腿将门慢慢抵开,然后才抱着苏桐走了进去。

    这间是个家庭套房,一大一小两张床,丁筱筱正趴在小床上睡。

    闻景走到大床边上,把苏桐轻轻放上去。

    圈住女孩儿腿弯的手抽了出来,闻景刚准备收另一只手,就见苏桐轻皱起细细的眉,咕哝了声什么,侧身翻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朝向闻景的方向,还把他的手臂也严丝合缝地枕在了下面。

    闻景眉尾一扬,有些好笑地蹲下身看着苏桐——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都要以为对方是装睡了。

    那颗散着头发的小脑袋在枕头上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就把皱着的细眉松开了,睡容也重归安详。

    闻景没法,只能靠着床头坐到地面上。

    在这个最安静的时间里,他听着女孩儿清浅的呼吸韵律,意识也慢慢沉进了黑暗里。

    ……

    苏桐睁开眼的时候,只觉着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她原本还在担心这起调查又会勾起自己那个噩梦来,却没想到这一觉能如此平顺地过去,但这种轻松的心情持续了连两秒都不到——

    在她看见近在眼前的那张细腻瓷白又轮廓深邃的面庞时,所有想法瞬时清空。

    如果不是这个角度并非正面相对,苏桐大概已经跳起来了。

    而即便此刻近乎俯视,她也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脸离得实在有些近,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一根一根数清那细细密密的打着卷儿的眼睫——看起来带着柔软的浅褐色,让人很想用指尖轻轻地摸一摸。

    睫、睫毛精啊……

    “……别往前了。”

    带着晨起的喑哑,近在咫尺的声音兀地响起。

    “——!”

    还走着神的苏桐吓得往回一缩。

    “睫毛精”抖了抖眼睫,睁开了,全无睡意的蓝瞳里映上她的脸。

    薄薄的唇抿起,声线染上笑,“我忍一晚上了,别叫我功亏一篑。”

    一直到离开酒店时,丁筱筱还忍不住在苏桐身边偷笑。

    “我今早刚醒来的时候,真是被你们俩那恩爱模样吓了一跳啊……不愧是新婚夫妻,啧啧啧……”

    苏桐拿她没法,只瞥了迈着长腿走在前面的男人一眼,确定对方没回头也没注意这边,才无奈说:“工作需要也就算了,平常就别这样取笑我了吧?”

    “哇,这哪儿是取笑,这是羡慕好吗?”

    丁筱筱表情故作夸张,冲着苏桐挤眉弄眼了一番,她又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真的,他对你可太好了——就那个姿势怎么舒服得了?

    包括上次也是,我都没见他活动哪怕一丁点儿!而且今天早上我醒了,想叫你起来的时候,你没见他那眼神凶得……哇……”

    丁筱筱做了个抖鸡皮疙瘩的动作,然后用肩撞了苏桐一下,说:“他要对你没意思,那我是绝对不信的。”

    苏桐眸光微动,过了两秒,其中的犹疑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见她反应,丁筱筱也知道苏桐是没信,“苏meimei啊,你是从小被骗到大的不成吗?

    怎么一点人与人的信任都没有啊?”

    苏桐摇头,“我对他并非不信任,但也不是完全信任。

    比如,我相信他对我没有什么恶意;但你如果要说他对我有什么感情,那这就是我不能完全信任的那部分了。”

    “为什么啊?”

    “一年前我们就认识了。

    那时候他同样在我身边陪伴了我一段时间……我全然相信了他,然后发现,他只是为了拿到我手里的一件证物才接近我的。”

    对上丁筱筱因为错愕而睁大的眼,苏桐失笑,“而且,他可是个会把‘亲爱的’跟‘我爱你’挂在嘴边的人,你让我相信他喜欢我?”

    丁筱筱纠结了,“这么说的话好像是不能盲目相信,不过看他对你又确实不是普通……唉苏meimei你别急着走啊!”

    “……”

    尽管跟丁筱筱说得理直气壮,但上到车里,坐到闻景身旁的时候,苏桐还是有些不安地看了闻景一眼。

    那人在阖眼休息,好像……很累的样子。

    司机还在车外跟丁筱筱商量路线,车内只有苏桐和闻景两人,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桐刚准备把目光收回来,就听见那人语带谑弄地开了口,“你再这样盯我一次,我就默认你是要把我从保镖提拔为暖床的了。”

    苏桐:“……”

    “你见过要被雇主保护的保镖吗?”

    “每天起来照镜子都能见。”

    “……”苏桐被他毫不要脸的话逗得忍不住笑,声音还在努力板起来,“我只承认你的线人身份,你别像上次在餐厅那样乱说——”

    “你在笑吧?”

    “……”

    苏桐的话音突然被打断,她扭头去看,那人仍旧合着眼。

    “……你是什么不睁眼也能看清的非人生物吗?”

    “不是看到,是听到。”

    闻景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薄唇牵了起来,“我熟悉你的每一次呼吸,它的韵律会告诉我你所有的情绪——不管你是开心还是难过,我都能听出来。”

    话至尾音,闻景睁开了眼,蓝瞳熠熠地望着苏桐。

    “这是一个自我测验,你好奇结果吗?”

    苏桐下意识地顺着话接下去,“什么结果……”

    闻景哑笑,“测验结果是,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爱你。”

    不待苏桐反应,前面的门被蓦地拉开,司机和丁筱筱前后坐了进来。

    在丁筱筱亢奋的一声“出发”和闻景让人无法忽视的注目里,苏桐不自在地转开脸,望向窗外。

    她突然有点害怕。

    ……她听见有座城墙在塌。

    但除此之外,隐隐还有些深埋的茫然在暗处问——

    漫不经心的“我爱你”,听见多少次……就会动摇那颗自以为又冷又硬的心?

    有院长的批条在手,这一次苏桐三人果然很顺利地就进了孤儿院,院内还专门分出了一位教辅老师带他们参观。

    三人进到孤儿院里面正是上午过半,孩子们下了课,在几位老师的看管下,聚在小cao场里玩。

    苏桐给佩戴隐形摄像机和录音器的丁筱筱使了眼色。

    丁筱筱会意,开始装作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这时候,苏桐就发现了闻景的“用途”了——

    派来领路的教辅老师是个女老师,全程目光都没离开过男人的身影,也给了丁筱筱最好的机会和防护。

    而闻景穿着深蓝西装,冷面冷眼的,看起来倒着实与平常相去甚远,也当真撑起了三十而立的成熟味道。

    论演技……是个好线人啊!

    苏桐心里感慨,面上不露痕迹,跟着她眉头一皱。

    这个模样的闻景是让她觉得有一瞬间的熟悉感的。

    细细追溯之后,才想起来是在Eden赌场见这人第一面的时候,从长廊上走过的男侍应生,凌厉不耐的神色……

    如果说是演技一流的话,那么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个男人的真实面孔呢?

    苏桐正琢磨着,就感觉肩上一紧,跟着身体失衡,她被人拉进了怀里。

    苏桐差点本能反应地把人过肩摔撂出去,还好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似乎早有准备,跟个铁箍似的把她环住了。

    苏桐调整了眼神,温和地望了过去,“……怎么了?”

    男人侧过脸来对着她笑,“亲爱的,你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苏桐:“……?”

    这些问题,他们来之前不是已经对过答案了吗?

    但教辅老师就在一旁站着,苏桐只能保持微笑。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男孩儿女孩儿都无所谓,有眼缘就好。”

    “那是来之前,来之后我有些后悔了。”

    “……?”

    苏桐眼角抽了下,心都提起来了。

    ——他们商量好的答案都是准备应付孤儿院工作人员的,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还自己增加难度?

    闻景看向小cao场,皱眉,“现在的孩子都太黏人了,男孩儿离你太亲近的话我会嫉妒,所以还是女孩子吧。”

    苏桐:“……”

    “好,听你的。”

    她咬牙微笑着转开脸。

    “两位的感情很和睦啊!”

    旁边的教辅老师笑着说。

    她望向苏桐,眨眨眼,“看得出来,您先生很爱您哦!”

    苏桐面上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容,轻“嗯”了一声。

    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却面无表情——

    不,他显然只是忘吃药了。

    在此间,丁筱筱已经走回了苏桐的身旁,两人目光对视,丁筱筱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苏桐微皱起眉,其实即便丁筱筱不说,苏桐也感觉得出来,整个小cao场上欢声笑语,孩子们嬉戏打闹,哪里有半点被虐待的痕迹?

    难道真是恶意举报?

    可单纯的恶意举报,一旦被证伪,那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啊……而且之前听那个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