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序的心跳
是多好一个机——” “王韬。”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后座响了一声。 王韬缩了缩脖子,只能不甘不愿地把手机往回收。 正收到一半,王韬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王韬立时眼睛一亮,没等后面顾景琛视线落过来,就立刻把电话接通了。 “乔总!” 那兴奋的语调让电话对面的乔染都愣了一下。 感觉到凉森森的视线从身后方向压过来,王韬往座椅上贴了贴,然后小心地应答。 “……对,我们现在正在外面……哎,好。” 王韬打开了车窗,把手机递给了外面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尚茗传媒的乔总,让您接下电话。” 那男人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乔小姐……好,可以。” 等手机重新还回来,顾景琛乘坐的SUV也就被放了行。 车顺着被修剪齐整的人工草坪旁边的长路,向着远处方家老宅开了过去。 顾景琛虽不喜王韬的自作主张,但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再开口。 倒是副驾驶上的王韬,望着车外行经的景致,开始感叹起方家的雄厚实力来。 几分钟后,顾景琛下了车,有些意外地看见了在那儿等候的乔染。 乔染穿了一身艳红色鱼尾长裙,身体曲线被长裙裹得凹凸有致。 她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尖头小高跟,拿着黑色亮面手包,后盘的黑发上用了与耳坠同款的淡金色饰品。 再加上妆容冷艳,本人又气场十足,往那儿一站,不少客人都忍不住看上两眼。 等其中几位认出乔染身份,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 旁人正在猜测尚茗传媒的乔总亲自等着接车的会是什么人,就见着乔染眼睛一亮,向着刚刚停在阶下的一辆SUV走了过去。 而顺着乔染的走向望去,站在车边的男人神色清漠长身玉立,一套普通的深蓝镶缎塔士多礼服硬是被穿出了时装秀的美感。 再加上清俊不凡的外貌,立刻就让在场女客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乔总。” 意外情绪掠过深邃眼瞳之后,顾景琛神态平静地向着乔染微颔首。 乔染艳红的唇线一勾:“晚宴快开始了,走吧。” 顾景琛望了她一眼,抬步走上长阶。 乔染脸上笑容一僵,须臾之后就恢复了淡定从容,转身一同上了石阶。 两人走进二楼宴厅时,晚宴尚未开始,客人们多是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笑语。 乔染在方家地位一向不低,身为尚茗传媒的老总,她也是光宇集团权力层的核心人物。 虽然乔染年纪不过三十,但在场的客人们却没哪个会小视她的。 故而此时一见着乔染和一位男客并肩进了宴厅,不少人打招呼时,视线都若有似无地掠过顾景琛。 乔染没有解释也没有介绍,而顾景琛就更不在意旁人如何估量。 “主人还没登场。” 跟宾客们招呼过,乔染转眸望向顾景琛,目光细致扫过他的每一丝反应。 “不如我们先去露台?” 至此,顾景琛终于有了今晚下车以来的第一个神情变化。 他微抬了眉,点墨似的漆黑眼瞳映上乔染的身影。 “乔总今晚若是有事相谈,这个地点似乎并非最佳。” “……” 见了顾景琛从下车之后的平静淡定,就足够让乔染觉着意外,此刻被对方软刀子这么一戳,意外积累得多了,反而让乔染起了一丝兴味。 她艳唇一勾:“我确实有话说,你跟我上露台。” 说完,乔染转身,踩着黑色的小高跟啪嗒啪嗒地走人。 顾景琛神色漠然地看了乔染的背影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等两人上了露台,乔染转身倚在玉石的雕栏上,笑容满面地瞧着里面宴厅的景致。 “这么放心跟我上来?” 话音倒是冲着顾景琛去的。 顾景琛没接话,微蹙眉望向乔染。 “你这般无趣的,真不知道她瞧上你哪一点……” 乔染轻声嘀咕了句,也就此刻夜色满身,灯火阑珊,她脸上的情绪才放松得彻底,带着一点平素罕见的小女生的姿态。 顾景琛没听清她的话音,一双黑瞳沉寂地望向对方:“乔总,您想谈什么?” 乔染闻言,侧过身来,饱含笑意的眼眸将人盯住了:“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 似乎是对这个问题和眼前没有进展的态势感到厌烦,顾景琛眉峰一锁,清漠的目光带起一丝凌厉的冷度,“如果没有——” “我认识丁浅。” 乔染笑眯眯地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顾景琛话音戛然而止。 他一个字没说,可倏然松开的眉心,已经足以让乔染读出足够的东西了。 ——爱情确实是一种无法掩藏的东西。 以致于不过是对方的名字,就能顷刻间让一个人所有的情绪柔软下来。 ……真神奇。 乔染想着,抬手指了指宴厅吊顶旁的圆弧楼梯。 “我想说的有很多,不过要等主人出现才行。” “……” 丁浅的名字成功安抚了顾景琛所有的焦躁,连最令他烦闷的社交宴会都变得可以忍耐。 所以这一次他不再蹙眉,只等着主人的出现,以及乔染将出口的交谈。 几分钟后,当穿了一条深黑露肩后V曳地长裙的女孩儿,挽着生日宴的寿星走出来的时候,顾景琛才知道了乔染一定要等到此刻的原因。 顾景琛怔滞地望着那个方向,女孩儿面上的微笑得体大方,带着他所不熟悉的疏离温度。 如果不是这张脸上精致的五官,让他已经熟稔到闭上眼睛也能描摹出来——大概他都要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到下一秒,惊怔的情绪淡去,顾景琛的眼底浮起一点笑意。 他想起了两人之前的对话。 ……父亲开的是卖碟片唱片的店? 国内娱乐巨头的光宇用这个描述来代替的话。 ——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一旁的乔染却是看得神色复杂。 如果说最开始顾景琛的淡定只让她觉得意外,那么此刻惊怔之后的笑意,便足够让她惊艳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对方的笑意里不掺半点芜杂,只是一种单纯的见到、想到自己所挂念的人时,由心而发的愉悦情绪。 ……单纯到让她艳羡。 乔染尚沉浸在某些记忆里未能自拔,顾景琛却已经回过神来。 “所以,乔总想谈什么呢?” 乔染回神,眸色微凉。 “谈可能性。” “……”顾景琛抬眸望她,眼瞳墨黑深邃,眼底尚有笑意未淡。 与她之前见着的Diva,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乔染心里感叹,她想,她大概能理解那个小妮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了。 有什么理由不呢? 尽管心里如此想着,乔染还是按着原计划开了口:“说实在的,我今晚见到你,觉得很意外。” “你是个model,还是签在星娱旗下——哪怕只是代理合约,你已经踏进了这个圈子。 但你的身上……”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启唇:“或者说你的眼里,少了一样东西——在娱乐圈,几乎每个人都有的一样东西。” 顾景琛抬眼,眸光沉淡:“什么东西?” 乔染红唇微动,一字一顿:“欲望。” 然后她解释:“想往上爬的欲望。” 顾景琛没接话,视线转开了。 乔染则是看向宴厅内,然后勾唇笑了起来:“这里面,每一个来到这儿的客人,都是抱着各种各样的欲望而来,但这无可厚非——因为人本来就是种贪婪的生物,索取是本能,索取更多是生存意识。” 她收回目光,落在顾景琛身上:“而在娱乐圈里,本能和生存意识,因为这个圈子的特殊性,被放大了。” 她唇角笑意愈发张扬,“可我很好奇——无论是那天试镜,还是今天的晚宴,我在你身上都看不到任何欲望的存在……踏进这个圈子里,却不想着往上爬——这本身就是一种近乎悖论的存在啊。” 顾景琛仍未做声,只是背脊的礼服线条微微绷紧,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没得到回应的乔染并不生恼,反而是笑得更灿烂了几分。 “我想了想,看起来没有欲望背后的可能性,有两种——其一,你真的淡泊名利到不食人间烟火了;其二,你只是把你的欲望很好地伪装起来了。” 乔染一停顿—— “但很可惜,第一种人,压根就不会踏进到这个圈子里;而第二种人,他们的贪婪……可比其他人都强烈得多。” 话锋及此,顾景琛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视线来,眸光里带着一点冷寂的温度,如不波的幽深古井,静谧得让乔染都有一瞬的心惊。 定下心神来,乔染神情微凛,竭力保持笑意不变:“那么,顾先生,知道了丁浅的身份之后——你觉着高兴吗? 或者说,你该觉着欣喜若狂?” “……” 顾景琛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Bingo。 乔染在心里面冷冰冰地笑了一声。 ——年轻的时候,人容易有一种特别可笑的东西,叫膨胀的自尊心。 越是那些看起来清傲淡漠的人,这方面越是不堪一击。 她竭力无视了心里那种失望的感觉。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想象中的对方的恼羞成怒乃至甩袖而去完全没有发生。 不但如此,顾景琛甚至还掀了唇角,望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原来乔小姐对我的判断,是第一种……淡泊名利到不食人间烟火? 您谬赞了。” “……” 这一次,轮到乔染瞳孔一缩。 ——她以为是自己看透了对方,却没想到,答案正相反。 “看来激将法对我没什么作用。” 顾景琛唇角微掀,瞥一眼宴厅里那道黑裙人影,转回来,“那么,谈过欲望的可能性之后,乔小姐还想谈什么?” 望着对方沉默半晌,乔染叹了口气。 她抬眼:“我承认,因为你太年轻,让我轻敌了。” 乔染下巴一抬,视线瞥向宴厅里,穿着深黑曳地长裙的女孩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她唇角再次出现的笑意已是凉薄:“周卓,方家已经去世的老管家周云生的独孙。 周云生过去对方董事长有恩,周卓更是方董事长看着长大的——换个说法,方董事长早十几年前,就已经为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准备好了最佳的夫婿人选。” 乔染停住,似笑非笑地转向顾景琛:“现在你觉着,你有多大的可能性呢?” “……” 顾景琛没回答,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道人影,眼瞳里情绪起伏交迭。 “金童玉女,对吗?” 乔染笑着在一旁火上浇油。 顾景琛蓦地启唇,声线低沉。 “……你喜欢他。” 乔染僵住了。 回过神来,她睁大了眼扭头去看顾景琛。 但那是个陈述句,不是问句,开口的人甚至目光都没往她这里落上半分。 “这才是你今晚邀请我来宴会的真正目的吧?” 说到这儿时,顾景琛才将视线往乔染方向一瞥,宴厅里灯火照进露台,辉映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瞳里光影明灭。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乔总。” 说完,顾景琛直起身,抬步要往宴厅里走。 “Diva!” 今晚第一次,乔染有些失声地在顾景琛身后喊住他:“你要做什么?” 顾景琛没回头,他的视线往下去。 从他的角度望向那个方向,穿着深黑长裙的女孩儿,后V处露着弧度优美的后颈与背线,白皙如玉的肌肤也仿佛吹弹可破。 与宴的宾客里,不乏几位时常以目光“无意”扫过。 顾景琛眸色微沉:“她穿得有点少……我去给她加件衣服。” 抬步欲起之前,顾景琛的动作又顿了一下,他稍稍侧脸,余光瞥着身后的乔染。 “有件事,乔总说错了。” 乔染堪堪回神:“……什么?” “我有欲望,也足够贪婪。” 话间,顾景琛的目光焦点落回宴厅中的女孩身上。 看了几秒,他唇角轻掀,眼神柔和地微哂。 “我只想要她。” 作为一个技术宅,丁浅最不喜欢眼前这种场合。 也有时候她会觉着,正是因为不喜欢这种客套虚伪的平和与算计,她才会喜欢上程序。 至少0和1从不欺骗,它们只把最直白和真实的世界展现在你的面前。 而不同于只有0和1的数字网络,现实世界里永远遮遮掩掩。 丁浅抬起手里的香槟杯,轻抿了一口,微微沾了亮泽的唇轻勾弧度,眼底笑意微凉。 就好比此刻这个和乐的晚宴上,每一个客人无论心情如何,又谋算着什么,但挂在脸上的无一不是随时可以拉出去拍一张登报照片的完美笑容。 在这样的宴会里,大家默契地戴上同一张面具,永远别想看见会有哪个像那人一样神情漠然…… 等等。 丁浅唇角笑意僵住。 然后缓缓地,把视线重新移回去。 “……” 望着隔了十几米,眸色微沉而神情淡漠的男人走过来,丁浅只觉得刚刚咽下去的一口香槟的复合果味直直地冲了上来。 后劲酸爽。 ……所以,是她愧疚感太重结果产生幻觉了? 而直到顾景琛距离她已不足五米,丁浅确定幻觉存续的时间不会这么长,她手里的香槟杯往旁边一放,捋了一下长裙转身就走。 ——如果不是这裙子实在碍事,她还能发挥出竞走的速度来。 曳地长裙和裙下的小细跟鞋,再加上身后追着的人天生长腿的优势,离了宴厅众人视线不到几米,丁浅还是被人拦在了厅侧的长廊里。 ——即便是这段距离,也是有人不紧不慢欲擒故纵,直到脱离大众视线才陡然上前。 看见停在面前的那双线条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长腿,丁浅默然了一下。 然后她努力含住下颌,以期不被对方看见自己的脸,声音也压得软软的,听起来跟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似的——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顾景琛原本清漠的神情没能绷住,他唇角掀了起来。 盯着面前那颗拼命压低的小脑袋,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这一步之后,丁浅几乎觉着自己的额头要靠到男人的胸膛上去了。 她本能地要往另一边绕开,还没能动作,就听见脑袋顶上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今晚如果躲开了,那以后跟我说话,就都用刚刚的那个语气。” “……” 丁浅顿住。 都用那个语气? ——那大概不用几次,她就先把自己膈应死了。 而顾景琛说到这一步,丁浅心里自然半点侥幸都不存了。 她沮丧地扬起脸来,声音听起来也蔫蔫的。 “……顾学长,晚上好。” ——开场白怂得很,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债多不压身的咸鱼感。 这种自我认知让丁浅无语了下,只不过她很快就被面前男人与之前朴素打扮不同的装束给抓住了焦点。 版型设计几乎千篇一律的塔士多,也能被他穿出走在时尚潮流前列的大牌新秀的美感——而她之前却没注意到对方存在? 大概是眼瘸了吧。 丁浅绝望地想。 “嗯,我挺好的。” 顾景琛接了她的话,墨色眼瞳里情绪微闪,“尤其是被人扔在学校门口之后。” 丁浅:“……” ——但这个男人的记仇程度,跟他的外表真的是天差地远啊!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丁浅面上却乖巧:“我给学长你发了道歉微信,不过学长好像没看到?” 能让自己不失礼、对方也不显得计较的台阶被丁浅递了出去。 “看到了。” 顾景琛大大方方地,一句话把台阶踹开,黑色眼瞳一瞬不瞬地瞧着丁浅。 “不想回。” “……” 丁浅咽了一口老血。 ……好好好,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对。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丁浅试探地问:“那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 说话时,丁浅不得不扬起脸来。 ——男人实在高挑,偏又站得近,以致她今天只有三公分的小高跟完全形同虚设。 顾景琛没急着开口。 长廊里的灯光是暖杏色的,带着一点微醺的暗意。 背着一处壁灯的女孩儿杏眼微睁,湿漉漉的眸子是好看的琥珀色,莹粉的唇因心绪而微抿着,恰到好处的妆容愈发衬得五官精致,像是个昂贵的瓷娃娃。 ——让人很想伸出指尖去轻轻触一触,但又生怕会把她蹭了摔了。 顾景琛的瞳色深了一层。 “今晚的香槟甜吗?” “啊?” 丁浅怔了一下,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懵了一下才本能地搜索了味觉记忆,“还不错。” “……” 顾景琛的视线在女孩儿莹粉而微湿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而后移开,他把几乎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两人之间倏然沉寂,丁浅在此刻也从被对方带着跑偏的方向里转了回来。 她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学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景琛瞥向她,点墨似的瞳仁里,又恢复了平素沉淡的不波。 倒是他的唇角难察地微掀了个勾人的弧度。 “大概,在你挽着伯父下楼的时候?” 丁浅抿了抿唇。 当被打脸已成习惯。 ……嗯,这次是真的债多不压身了。 有了这种视死如归的觉悟后,丁浅反而淡定下来了。 她扭头,望了一眼宴厅方向,浑然不知自己动作间,后V长裙光裸处拉伸出如何漂亮的颈背曲线。 “那,我们回——” “你的衣帽间在哪儿?” 顾景琛声音蓦然响起。 丁浅一怔,转回来,有些不解地望着顾景琛。 但她还是抬臂指向了长廊尽头。 停在面前的女孩的手臂纤细,漂亮的线条衬着白皙的肤色,顾景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向着长廊尽头走去。 丁浅还未回神,就被拉进了自己的衣帽间里。 房门未关,恰在此时,行经的侍者瞥见丁浅被人拖入衣帽间的一幕,忙绕过去到门前。 “——丁小姐?” 门内两人同时望来。 一个清隽俊挺,深蓝镶缎礼服衬得气质不凡,另一个漂亮惊艳,纯黑修身长裙勾出妩媚曲线。 这分外和谐的一幕让侍者失语了下。 等他回过神来,忙低下头退出去。 “抱歉,打扰两位了。” 临走之前,侍者还把衣帽间的房门特别体贴地带上了。 丁浅:“……” ——总感觉对方好像领悟了什么奇怪的信息? 丁浅还在纠结于该不该追上去让对方忘记那些奇奇怪怪的猜测,她的身旁,顾景琛已经拉开了一处壁柜的亮面绒质的长帘。 目光扫过一遍里面的上衣裙裤,没搜寻到目标物,顾景琛长腿一迈,走到另一旁。 他伸手去拉那帘子。 一旁刚刚纠结完的丁浅一看见这一幕,几乎是本能地拎起长裙,一步挡到了顾景琛和壁柜之间。 只是帘子还是被拉开了一半。 深浅颜色各异的外搭露了出来。 顾景琛却微抬了一侧的眉峰:“你挡什么?” “……” 丁浅自然不会说,这帘子再过去半米就是她的内衣和睡衣的摆置之处,哽了一下之后,她皱眉。 “学长找什么?” 没等到答案,顾景琛也不执着。 他的视线从女孩儿的肩上抬起,落到被挡了一下的绒质亮面长帘上,然后又勾了回来。 他向前俯身,视线在各式各样的外搭里掠了一遍,便定格在其中一件薄款的灰色长绒皮草披肩上。 丁浅却是身形微僵,稍稍向后勾着肩背。 ——男人和壁柜之间本就不剩多少距离,此时被俯身贴靠,丁浅几乎能感觉到拂在自己颈侧的微灼呼吸。 于是当顾景琛伸手取了那件披肩,刚准备直身时,就不经意地瞥见了跟自己稍稍错身的女孩微红的小巧耳廓。 “……” 原本即将后移的重心,再次压住,顾景琛好整以暇地望着丁浅,深邃的眼瞳里带着一点轻浅的戏谑。 感觉到顾景琛的动作突然停住,丁浅身形愈发有点僵了。 顾景琛没忍住,侧过脸轻笑了一声。 近在耳侧的笑声低沉微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动听和勾人,丁浅觉着自己脸上的热度立刻又爬了一个境界。 ——大概再给她一个火星,她就能上天了。 顾景琛笑过之后,垂手搭上了丁浅的手腕,不等她反应便摸住了脉搏。 “心跳,”他的声线喑哑含笑,“……好快。” “……” 丁浅往后缩了缩。 顾景琛眼底压抑着的某种情绪深沉如墨,却在此刻像是被扔进了一个火星,然后顷刻间掀起了燎天的焰光。 他俯身压过去,启唇—— “砰!” 衣帽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骤然打开,露出脸来的周卓望着眼前这一幕,神色沉冷。 他身后缝隙间可见之前的那个侍者,此时也犹疑无措地看着里面。 侧背对着房门的顾景琛懒懒地撩起眼帘,目光在落地窗上映着的来人的影上掠过。 他唇角一掀,按在女孩儿脉搏上的手向上移,在丁浅抬眼望见站在门外的周卓之前,先一步遮住了她的双眼。 之前俯身压近的动作,终于在两人相贴之前停下。 “小星星。” 顾景琛埋在女孩儿的颈窝,声音低沉微哑,笑意隐约。 “……你躲什么?” 落地窗上。 壁柜旁的两人交颈相错,仿佛在接一个绵长而亲密的吻。 周卓的面色铁青,尽管他抓在门把上的手背已经迸起青筋来,但自小受到的教养和管制,还是让他压抑下自己的怒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避开了衣帽间里的场景。 而当他的脚步声稍作之后,衣帽间里,顾景琛也放下了遮住丁浅双眼的手,退了一步。 丁浅抬起眼眸来看他。 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干净,褪去了之前的惊怔,这一刻的女孩看起来平静而淡然。 她的目光似是无意地从门口掠了过去,然后落回到顾景琛身上。 丁浅唇角微翘:“学长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 顾景琛默然地看了丁浅一眼。 他想过她会有的很多反应,但眼前这一种显然不在其中。 ——温婉得体,甚至说得上波澜不惊。 跟之前模样截然相反,就好像那些赧然的表现都是她的伪装。 “学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丁浅似乎也不在意对方的沉默,“宴会那边我不能离开太久,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便抬脚,要和顾景琛错身而过。 只是刚走出一步去,她的手被人攥住。 丁浅的指尖难以察觉地颤了一下。 顾景琛回眸望向她,正撞上女孩儿同样望来的视线。 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些勉力维系的平静与淡定之下,他像是看见了一只在林间受了惊的鹿。 顾景琛心里一软,垂眼,松手。 “宴厅里空调太凉。” 他将手中的浅灰长绒皮草给丁浅披上,扣住前面那枚漂亮的镂空玫瑰搭扣。 “……好了。” 修长干净的十指从身前移开,丁浅低声:“谢谢学长。” 话音一落,她转身往外走去。 背影匆匆。 顾景琛过了片刻才从早就消失了人影的房门处收回了视线,他垂下眼帘,望着自己似乎还残留着令人眷恋的温度的指掌。 漆黑的眼瞳里情绪微闪。 “……还是太急了吗。” 一向漠然得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旁人都瞧不见的这一刻,他没再掩饰自己的失落和无奈,眉心微微拧着,像是个迷了路的忐忑的小孩。 ……太在意。 所以总是无法自信,踏出每一步都患得患失。 情绪平复之后,顾景琛也抬步走了出去。 衣帽间的门被他随手带上。 向着宴厅的方向身形一拧,顾景琛刚走出大约十几米的距离,他右前方的长廊分支节口,一个倚在墙上等了很久的人迈步出来。 自然便是面色不善的周卓。 “你是乔染带进宴会的?” 周卓初一开口,声音便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顾景琛权作未闻,仍旧不疾不徐地向着宴厅的方向走。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周卓的神色里多了一丝怒色。 “幼稚无礼,一事无成……你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我想你最好有这自知之明。” 顾景琛步伐蓦地一顿。 他的身形停在了周卓旁边,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余下几寸。 周卓站得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向自己冲动发难。 然而他等了半天,就听见那男人重新抬步。 “哦。” 一个字孤零零地施舍在身后。 “……” 一种被轻蔑无视的羞耻感顷刻冲刷了周卓的心头,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感觉来自于一个比自己要小五六岁的年轻人,因而一时恼怒得连教养也抛在脑后。 他猛然转身,看着顾景琛背影,冷声怒道: “如果你是贪图尚茗的一点资源,我会让乔染拨给你——可如果你觊觎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我保证,你会失去你现在还拥有的一切!” “……” 原本准备直接走人的顾景琛,在听见对方的某个措辞之后,步伐戛然止住。 逆着长廊微醺的壁灯,他兀然侧身回眸。 深黑的眼瞳里隐着森然的寒光。 眨眼之间,年轻的男人身上之前懒散漠然的情绪一扫而空,望来的眼神甚至让周卓都有一刹那不自觉的屏息。 ——仿佛被什么猛兽蓦地扼住咽喉。 再过须臾,那张清隽完美的面庞上,唇线轻轻一掀。 煞人的目光渐淡,而男人的眼底仍不见丁点笑色,只余令人背后微栗的凉意—— “别那样形容她……真难听。” “……” 周卓神色一变。 顾景琛已然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趣,他转身往宴厅走去,只剩一句余音在长廊里盘绕。 “至于其他的,无论想抢走什么……随你们的意好了。” 借着宴会的名头遁了的丁浅,却是一出房门就奔着跟宴厅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长廊尽头,沿旋转楼梯上了三楼,丁浅踏上了老宅里面积最大的露台。 没等她放松下来,就见着一点猩红的光色在夜景里微微闪烁。 ——已经有人在了。 借着身后不远处的灯火,丁浅将对方的身形瞧得分明。 “乔姐?” 丁浅有些意外地开口问了一声。 乔染之前似乎正心神走脱,突然听见丁浅的声音,也是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 丁浅此间已经走近,看清乔染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 显然,也是那点猩红的来源。 初时的怔滞之后,乔染已然笑得妩媚漂亮。 “我们的丁大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今天可是宴会的第二主角。” 丁浅犹豫了下:“上来透口气。 乔姐你呢?” 乔染没回答她的问题,视线随着丁浅走近,落到了她的肩上。 乔染半是玩笑着,伸手拂过了丁浅身上的长绒披肩。 “真体贴啊?” 丁浅脚步一停。 “顾学长……是乔姐请来的?” “‘顾学长’?” 乔染重复了一遍,继而红唇一扬,“你是说Diva啊?” 没等丁浅回答,乔染夹着香烟掩着红唇笑道,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挑:“难道你不想见到他?” 如果是在这场宴会之前,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一句“不想”。 可到了此刻,话在喉口,丁浅却突然卡了壳。 她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出几分钟前的画面。 甚至,那低哑微沉的勾人嗓音仿佛还在咫尺之间。 “……” 丁浅闷闷地哼了一声,趴到了一旁的躺椅上。 “我觉着我完了。” 乔染:“嗯? 怎么了?” “我正在走向罪恶的深渊……” “你是来的路上撞着脑袋了吗我的大小姐?” 乔染哭笑不得。 丁浅没理会她的调侃,扭过脸来,夜色里杏眼微闪,表情却是一等一的严肃。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是单纯地觊觎他的身体?” 乔染笑得眼睛微狭:“你这觊觎可算不上单纯了。” 丁浅自顾自语,又转了回去。 “那我跟那些想睡他的大概没什么区别了……我果然是在走向罪恶的深渊啊。” 见丁浅越来越跑偏,乔染忍不住碾了手里的香烟,语气淡淡。 “你觉着周卓长得怎么样?” “……卓哥?” 丁浅缓缓地把颈子扭过来,想了想:“帅啊——祸害了多少好女孩,啧……” “哦。” 乔染似笑非笑—— “那你觊觎他的身体吗?” 丁浅:“……” 诡异的沉默之后,丁浅慢慢地扭开僵硬的细颈。 这个问题的答案后面似乎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得先缓缓…… 乔染却没有要放过丁浅的意思,她上前了两步,绕到丁浅面前,一个转身,倚在了围栏上,正对上丁浅的视线。 “你在怕什么,小浅?” 丁浅沉默了一会儿,枕着自己的手臂,轻声。 “乔姐你记得,我初中的时候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乔染点头,继而玩笑:“你那时候的性子……也只有那一个朋友吧?” 丁浅接话:“对啊,只有那一个朋友。” “你提过那么多次,我想不记得都不行。 叫孙……”乔染皱着眉想了想,打了个指响,“孙清茹——对吧?” “对,孙清茹。” 丁浅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 “丁浅,你也太孤陋寡闻啦!顾景琛可是我们一中的头号男神校草!” …… “丁浅,你竟然跟顾景琛认识啦? !” …… “你没事吧丁浅? 都怪我,我不该招惹上那些人的……” …… “丁浅,你知道吗? 顾景琛竟然因为我的事,把那些人打到住院了!” …… “丁浅,你说我明天去跟他告白好不好?” …… “你让我恶心……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 最后一幅画面从脑海里掠过,丁浅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夜色里浸着的无尽凉意,像是在这一瞬,都顺着这口气寒透了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让人忍不住从心底微栗。 原来越是那些藏在岁月深处不愿回忆的、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事情……越是历久弥新。 丁浅尚未回神,脚腕上突然震了震。 乔染听见了声音,视线瞥过去,望见丁浅从长裙下露出的白细脚踝上微微闪光震动的智能环。 她嘴角抽了下:“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脚镣呢。” 丁浅已经起身,往露台外走去。 “每次家里的宴会都是长战线作战,我当然得做好准备,你看这不就来电话了?” “把你忙得……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乔染笑叹了一声。 两人于是一起去了丁浅的房间,丁浅取了手机,翻看了通话记录。 “谁这么念念不忘?” 乔染在旁打趣。 丁浅微蹙眉:“我室友……不过这个时间来电话……” 丁浅想了想,便直接回拨过去。 没一会儿,手机那头就通了。 “丁浅——!” 没等丁浅出声,宋瑶已经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我们寝室里进小偷了!” “……” 丁浅着实怔了一下。 等宋瑶在电话对面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堆,丁浅这才回神。 “我这就回校,你别急,也别怕,在寝室里等我回去。” 宋瑶颤着声线应了声后,丁浅挂了手机,望向乔染。 “乔姐,我学校里出了点急事,要回去一趟,爸爸那儿你帮我解释一下。” 说着话,丁浅拎着手机跟一旁的包就往房间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匆匆回头:“啊,再叫个司机开车到老宅侧门等我。” “……嗯,你去吧。” 看出丁浅确实有些匆忙,乔染简短应声。 她想了想,从随身的黑色手包里拿出了手机。 翻了一下通讯录,找到其中字母D一栏的某个人,拨了出去。 几分钟后,丁浅下了楼,向老宅侧门走去,边走边顺手摘了造型师给她掐上的晶钻头饰,栗色的长卷发披了下来。 然后,她蹙着眉低头看了看。 ——之前听见宋瑶声线抖得厉害,还带着哭腔,她都把着装的不便忘了干净。 如今下楼一路“坎坷”,才想起曳地深黑长裙的繁复。 眼见着就到了侧门,她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再回去换。 只犹豫了一瞬,丁浅就俯身拎起裙摆,拢到大腿露半截的位置,将之收成两束,而后扎成花结。 用力一拉,花结贴紧。 再迈步间,果然便是一身轻松。 丁浅心情稍好,也未在意一旁侍者呆滞的目光,让对方开了侧门,直接迈步出去。 只可惜出师未捷—— 丁浅刚踏出侧门一步,抬眸间不经意看清了“司机”模样,差点就直接摔到台阶下面去。 而倚靠在车身上,眼帘微垂的男人听见声音望过去时,正撞见了神情微呆的女孩儿——披着浅灰色披肩,下身黑色裙摆包了半截,还裸露着雪白而修长匀称的双腿。 本就漆黑深邃的两点瞳仁,在这一瞬之后,更是幽暗下来。